2022-06-07

生在狂言世家我很抱歉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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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夏天,由 野村萬齋 擔任導演、木之下裕一 擔任編劇的《鬼滅之刃》能.狂言版本七月開始在東京與大阪上演,野村萬齋演出 鬼舞辻無慘,炭治郎和禰豆子的角色由觀世流仕手方大槻裕一擔綱,人間國寶 大槻文藏 演出下弦之伍累,此外萬齋的帥兒子 野村裕基 則演出我妻善逸一角,劇情改編到漫畫第六集的 那田蜘蛛山篇,日前舉辦線上抽選購票資格,票卷全數售罄。

 

圖片出處・撮影:マチェイ・クーチャ 

 

「能.狂言」與「歌舞伎」都屬於日本古典藝能範疇,兩者區別就連日本人可能也難在一時三刻說清楚,我們可以先簡單地將兩者以氣氛來做區分。從室町時代傳承下來600年的「能.狂言」,表演較為肅穆莊嚴,有點像是日本武士道精神,帶有禪的「wabisabi」氛圍,因應不同角色可能會需要戴上特製面具與衣服,臉比較不會有太多特殊化妝,在空無一物的能舞台上表演,被稱之為「徒手的藝術」;江戶時代流行的「歌舞伎」氣氛較熱鬧,整張臉常會化妝塗成白色藉以形塑角色,舞台上的機關與道具非常多,衣服可以更誇張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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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「能.狂言」的領域裡,「狂言」相對於「能」而言,又稍微活潑一點。能劇是一種日本傳統歌舞劇,應和舞台後的樂隊們彈奏的音樂,主角唱出歌謠推進故事發展,「狂言」則是在能劇表演中穿插的間奏,過往被稱之為「間狂言」,通常以喜劇的方式呈現,表演市井小民的故事與笑料,為能劇表演串場,炒熱觀眾氣氛。野村萬齋的父親野村万作,年輕時有次為了表演狂言出差,但最後卻因為能劇主角的行程安排而被擅自取消,心有不甘之下將其抽取出來成為主秀(本狂言)在全國演出,於是才成為我們現在所看見的「狂言」盛世。作為將狂言這項日本古典藝能「當代化」的重要角色,也讓野村万作成為日本的「人間國寶」。

 

狂言表演當中有許多的「型(kata)」,每個姿態、聲音、詞彙等都是從數百年前以口說身教方式由師傅傳承給弟子,其中尤以父子間的傳承最為常見,具有標準答案,透過無數次的模仿,讓「型」融入到意識與血脈,只要能完美表現出型,就能表達出角色本身要傳達的情感,跟現代演員藉由情感抒發來帶入演技的方式可說是完全相反。

 

Chad Liu 拍攝

 

在野村萬齋的著作《狂言賽博格》一書中提到:「用現在的電腦來比喻的話,狂言的習藝就是程式設計的過程。......不管孩子怎麽想,將狂言師必須具備的機能大量地植入他的身體,這一點非常重要。這項過程中並不存在什麼個性。身為程式設計師的師傅只會要求弟子一而再、再而三地模仿,以免出現『錯誤訊息』。」這樣的敘述彷彿將狂言師描述成一個植入程式的生化人,也是本書命名的由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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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說狂言有其不可變更的傳統,然而繼承和泉流的野村一家在推廣狂言的路上,卻是不斷打破狂言的「型」,挑戰著狂言賽博格的極限。父親野村万作將荀白克的《月光小丑》狂言化,甚至穿上了緊身衣,在1955年當時可說非常前衛,後來也改編了莎士比亞的戲劇到狂言裡,影響了野村萬齋對狂言的看法,他甚至從日本著名作家加藤周一的書中看見,祖父野村万藏是將狂言提升到藝術境界的重要之人,終於發現跨越兩代所傳承下來的狂言也能加上自我表現,而不僅僅只是謹守「型」的傳承。野村萬齋高中熱愛搖滾樂、甚至還組了樂團,對於狂言只是因為家傳而不得不演出的心態開始慢慢有了改變,於是他終於下定決心,28歲正式襲名曾祖父的隱居名「萬齋」,並到倫敦留學,試圖在莎劇中找尋狂言在當代的突破口。

 

左起:3歲的野村萬齋、祖父六世野村万藏、父親野村万作  圖片出處

 

万藏定義了狂言的藝術性,万作打開了狂言的可能性,野村萬齋則是更入世,將狂言的「型」融入到當代各種不同的影視表演當中,試圖塑造狂言的未來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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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你會看到他拍廣告、上電視節目、演出電影《陰陽師》,日本花式滑冰金牌選手羽生結弦也向他拜師學藝,將狂言的姿勢融入至滑冰表演。他前陣子還演出人氣日劇《派遣女醫X》的醫生角色「蜂須賀隆太郎」,眼神表現、肢體動作、台詞聲調,小細節上都帶狂言氣。甚至在電影《正宗哥吉拉》中擔任哥吉拉的動態捕捉model,以狂言的行進步法來演出哥吉拉每一步踩得又深又沉的滅世感。現在和《鬼滅之刃》合作舞台劇,似乎也就不那麼讓人感到意外。野村萬齋曾說,狂言的演出中會需要很多想像力,一人演出多個角色外,也要把同一個小道具以不同的「型」來比喻成各種器物,對於在銀幕上可能用動畫就能解決的視覺效果,落實到狂言中如何以「型」表現,是挑戰也是樂趣。他甚至認為,狂言師能靠著型與想像力在任何地方演出,可說是一種萬能的技藝,也很適合配合綠幕表演,畢竟合成動畫前演員都要靠想像畫面完成表演。

 

 

對於狂言的「型」,野村萬齋在《狂言賽博格》書中如此定義:「我認為所謂的教養,就是『人類為了生存所具備的機能』,硬記下來的知識並非教養。以狂言為例,狂言師為了登台表演所培育的教養稱為『型』,根據個性與經驗一邊編排『型』,一邊運用『型』來表現,這就是狂言的習藝之道。」

 

這邊出版提供

 

狂言中的型在一開始傳授的時候可能是死板板的招式,一旦內化成狂言師的血肉神經,就成為一種強大的肢體魅力,舉手投足間都自帶氣場,日常生活中都會自然帶著標準儀態,呈現出優雅之感。野村萬齋並非要透過各種戲劇表現來改變狂言的本質,在600年的歷史傳承中,狂言文化不會因為時代變遷而輕易改變,與時俱進的過程裡,當代流行文化會像是一種調味料,讓狂言穿越世代隔閡繼續影響下一個世代。

 

這讓我想到之前我採訪原研哉時,他也曾說「設計是一種教養」。成為一位設計師的過程裡,我們一開始也透過模仿許多大師的設計風格與作品來學習,像是狂言中有許多的「型」,同學也會模仿大師的排版習慣與用色,等到自己能掌握這些設計技巧與方法,信手捻來都是似錦繁花,才可能成就所謂自己的設計風格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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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長男裕基小時候天真地詢問:「父親,為什麼我非得學狂言不可呢?」,萬齋當時的回答是:「我也不知道啊。」,不過觀看野村萬齋在《狂言賽博格》書中,鉅細靡遺地剖析肢體姿態與狂言的相互關係之外,也詳述了生在狂言世家叛逆地反抗與下定決心繼承的心路歷程。身處當代最著名的狂言師世家,反覆做著同一件事,「能做」的事情慢慢變成「想做」的事,他也從中找到人生的天命。閱讀此書除了更能理解狂言這項日本古典藝能的文化,從中也能讓人反思,身為設計師應該如何在設計裡找到自己與未來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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